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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2·缚龙

巍峨的帝阙仰承在浩大的穹顶之下,那般的空缈而孤旷。

李霜行跟在帝王身旁,终于听到他最后的决断“送云麾将军出宫。”

住在含光殿里的那个人终于被送走了。

皇帝的心中好像被挖去了一块,好些时候,都觉得空空荡荡。他时常坐在殿中,与大臣议事时、伏案批改奏折时,恍然抬头,只觉得窗边或许有一个少年正怔怔愣愣的发呆,可当真看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飞舞的雪霰,在窗边悠悠洒落。

负责阿鸩病情的还是何太医,这位老先生已经出了宫,住在了永宁侯府上。每一次问诊后,都会遣人给皇帝汇报脉案,暗卫偶尔还会说起来阿鸩的事情。

于是皇帝知道了,阿鸩终于能够喝下去药,身体渐渐地好了起来,只是肩膀、后腰、膝盖那三处的伤,只要下雨下雪,就会隐隐作疼。

永宁侯老夫人极其心疼阿鸩,每天从早到晚,吩咐了厨房准备药膳,发誓一定要把自己的乖孙孙喂得红润起来。据说阿鸩半点都不喜欢那些药膳的味道,可是却违拗不了永宁侯老夫人,成天汤水如流水一样的灌下去,气色很快就好了起来,据说原本瘦的尖尖的下颔,也有几两肉了。

皇帝出宫寻访,沿着朱雀大街走走停停,忽然间他停下来了脚步,连连躲到了扬起的酒幡后。李霜行跟在一旁,不明所以,抬头看去,就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布衣木簪,眉目清越。

李霜行心中一跳,悄悄道“陛下何不去看看叶小将军”

皇帝怔了一怔,亲眼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终于道“不了。”

话音刚落,几许失落,几许惆怅。

执念已经痴狂,他不敢再去看那个少年。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来年冰消雪融的时候,绿柳冒出了柔绿的枝芽,皇帝御笔朱批,他亲封的云麾将军终于又去了漠北。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自从去岁受伤后休养了许久,许多人都以为他再也无法踏上战场,而如今,他终于又拿起了长剑。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大军开赴了边疆,归入虞洛阳手下,皇帝听得心中一痛,终于学会一笑处之。他的案头,捷报一场又一场传来,漠北诸夷,闻风丧胆,不敢再进犯。

皇帝执起了画笔,轻轻勾勒,画出了大漠风沙,关山冷月,他画出了一位少年将军,持着长剑,翻下了城楼。

春风又吹了一度,野草又生了一火,阿鸩去往边关又过了一年。

无数线报传回了京城,皇帝知晓了云麾将军的名头如今在边关越来越盛,也知道了,很多百姓都说,怀化大将军身边,有一位银甲白马的阿修罗。

皇帝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的惆怅与惘然。

从他做出那个决定开始,他就知道,日后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他知晓虞洛阳一定会竭尽全力治好阿鸩,也知晓如果这世间还有一点点希望,那就只有虞洛阳。因为他二人原本就出自一门,真气亦是同一个源头。纵使是皇帝内力精纯,却根本做不到。于是他解开了阿鸩内力的禁锢,甘忍心痛送离了身旁。

阿鸩。

当年他还是一介不受宠太子之时,眼眸如星向着他许愿,日后要上报君王,下定边疆的阿鸩。

他一度残忍的这段了少年的羽翼,禁锢在了残忍的金丝囚笼之中。

如今,终于在那广阔天地,展翅高飞。

皇帝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批过了奏折后,便收一封来自于漠北的线报。他驱逐了上九,让上九去漠北投奔阿鸩,而阿鸩心软如旧,并没有拒绝这位昔日的血浮屠暗卫。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山河如旧,四海升平。

一场又一场的捷报,皇帝渐渐习惯了大胜,他收了许多暗卫传来的纸条,一张又一张,被他勾勒做了画卷。曾经不过是随意学着的,到得如今,夜夜孤枕,唯有寄情于画卷,反而精通起来。

那一天夜里,皇帝忽然惊醒,没有任何来由的,冷汗涔涔落下,一股子说不出的心悸,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逝去了。

皇帝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猜不到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夜晚里他还要展开画卷,然而执起的画笔却落到了地上。

外间忽然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

十万火急的战报入京,却传来的是一封噩耗。

漠北异族部落暴动,边关将领贪功,追入草原,却陷入了天罗地网。云麾将军前去支援,却被敌军围困,原本是可以突围,奈何北疆严寒,雪地冰天。凛冽的朔风中,少年将军旧伤复发,杀敌无数,力竭而死。

旧伤复发,力竭而死

皇帝眼前一黑,捏紧信笺,近乎于天旋地转,他忽然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四周陡然间响起了无数惊呼“陛下,节哀”

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少年将军的灵枢回京。

永宁侯老夫人再度白发人送黑发人,心衰力竭,几乎哭到了肝肠寸断。

昏暗的烛火映过了沉重的棺木,皇帝沉默的站在了灵前,看着自己铭心刻骨的那个名字。

人死如灯灭。

故云麾将军叶氏讳鸩之灵位。

边关尸骨,堆积如山,那一战后峡谷里死伤无数,连阿鸩的尸骸都没有找回来,只带回了银甲与长剑,权且做一个衣冠冢。

皇帝伸手握住了冰冷的剑鞘,抚过凹凸的篆文,仿佛感受到了无数锋锐的杀意,出鞘之后,却只瞧见了雪亮而惨淡的锋芒。

孤光。

世事一场大梦,发梢三尺冰霜。

这是他亲手送给阿鸩的剑,如今,他只有这把剑了。

他走过了曾经行过无数次的庭院,花枝接连而扑簌,仿佛见到了少年清越的笑容。

皇帝恍然间回过了身去。

拂墙花影动,似是故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原名陈望之

怅然遥相望,似是故人来

其实我想用陈怅之,基友说太奇怪了

2019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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