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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的舅妈(捉虫)

舅妈正端着饭盒尝蒸饺, 外甥女儿的手艺真不赖, 能出去开店了。

林蕊扬着手里的两本书, 积极跟舅妈推销:“这可是我卢哥亲自找农学院教授拿的。你看, 写的多详细啊,还有图, 什么都交代清楚了。舅母,赶紧扩大规模。现在家里的产量太小了,人家大店肯定要大规模的鸡蛋供应。”

舅妈被她激动的语气逗乐了, 放下手上的筷子,笑着接过书翻看:“哎哟, 到底是鑫鑫的同学。姐姐你看, 小卢多细心啊, 这孩子眼里头装着事情呢。”

林母凑过去看手册, 点点头:“这孩子做事的确稳当细致。”

商机在前, 林蕊连八卦她姐跟未来姐夫都顾不上, 一个劲儿地撺掇舅妈:“现在就扩大规模。四个月养成,等到过年的时候, 新养的鸡就可以下蛋了。”

春节时的鸡蛋消耗量最大。再没钱的人家, 这时候就算割不起肉,起码也得吃几个蛋来打打牙祭。

只要市场一打开, 形成稳定的供货渠道,后面生意就能上正轨。

养鸡最大的成本是饲料,有了源源不断的蚯蚓供应,还怕什么

林母听到女儿的话, 顿时没好气:“你把这劲头放一半在学习上,清北估计都有希望。”

“妈,现实点儿,我都不做梦了。”

郑大夫,您都是历经过荒唐无比的数十年岁月,备受各种苦楚的人,什么魔幻都见识过,连身陷席卷全民的气功热都能保持清醒,怎么总在这事上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林母抄起手要敲女儿的脑袋,没大没小的东西。

舅舅陪着芬妮进门,见状赶紧拦下自己的姐姐:“哎哟,姐,行了,打蕊蕊做什么。来,蕊蕊,过来,舅舅给你糖吃。”

他从口袋中掏出三颗亮晶晶的橘子糖,给林蕊、苏木还有芬妮各分了一颗。

林父在边上乐不可支:“也就是你能讲,我要说的话,你姐肯定怪我惯小孩了。”

“哪个惯着了,我们蕊蕊本来就乖巧又懂事。”舅舅看外甥女素来自带滤镜,就没见过更好的小姑娘了。

他眼睛瞥到妻子手上的书,好奇地问,“这什么啊”

“小卢,上次来咱们村搞调查的小卢,听说我家养鸡,特地帮忙找的指导书。”舅妈乐呵呵地朝丈夫挤眉弄眼,“这小伙子人很实在啊,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往那儿一站,比朱时茂都帅。”

林母生怕弟媳妇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赶紧清清嗓子,催促道:“办完手续就快点动身。桂芬肯定在家等急了。”

一直坐在床边跟林父说闲话的根生叔叔,这才站起身,右手拎着包往外走。

林母赶紧拦下:“你放着。你没听老何说,你右手现在也不能吃劲,不然左手照样长不好。”

根生叔叔看了眼手中的布包,又重新放回床上,自嘲地摇摇头:“我现在成了个废人了。”

林父安慰他:“长好了就没事,现在关键时候,总要小心一点。”

林蕊撇撇嘴巴,懒得搭理这人。

她钻到床帘子后头,特地跟孙泽打招呼:“大恩不言谢,孙哥,回头我做好吃的给你。”

孙泽挥挥手:“去去,你的饭太贵,我吃不起。”

二十颗蒸饺就吃掉他一台录像机的利润。

林蕊端正颜色,压低声音:“全世界唯一涨破天还不崩溃的,唯有政府兜底,目标在于维持经济稳定。谁家政府脑壳不好,给录像机兜底。反正我觉得最多五千块钱到顶了,再后面就没傻子接盘了。”

呸孙泽想拽掉她的小辫子。合着她找他帮忙,就因为他看着像个傻的

芬妮咬紧下唇,急楞楞地冲到床帘子后头,冲孙泽一鞠躬:“谢谢您”

孙泽吓得手一松,放过了林蕊岌岌可危的小辫子,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好端端的,吓什么人。

“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铭记于心。”芬妮字斟句酌。

她想允诺回报,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孙泽赶紧摆手:“行行行,这事我不记你,我就记在蕊蕊头上。说,蕊蕊,你打算怎么回报我你干爹的那个不算,反正就是成了,我们家老太太也不会把功劳记在我头上。”

记者过来采访的时候,孙教授居然还怪他浪费她时间。真是难伺候的老祖宗,他简直太孝顺了。

忙前忙后说破嘴皮子,末了没落到丁点儿好,反而惹了一身腥,有他这么做亏本买卖的吗。

林蕊笑嘻嘻:“那我给你做好吃的呗,关东煮,保准好吃,而且不要你钱。”

孙泽忍不住叹气:“你妈没说错,你的精神头果然都放在吃的上了。”

明明也没经历过,明明林家也没饿她一顿饭,这孩子怎么就杠上吃了呢

吃了也不长肉,跟小萝卜头似的,就剩下一双眼睛,看得真叫人怪着急的。

林蕊头一扭,直接甩着小辫子走了。不想跟这种人多说半句话。

舅妈帮芬妮拎着大袋子,回头问跟出来的林蕊:“蕊蕊,这蒸饺怎么做啊回家我做给鹏鹏吃去。”

林母笑道:“那可得等段时间,现在天热,肉皮冻不好做。”整个郑家村包括小店也没台冰箱。

舅妈笑出声:“这不是问题,大王村办冰棒厂了,到时候我过去借一下他们的冷柜就好。”

林蕊差点儿给当场跪下,吃货的精神天下无敌。难不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木在边上插嘴:“不用,我听蕊蕊说外婆家有井啊。把冰棍放在盆子底下,吊在井水里头,应该也能冻起来。”

“这主意不错。”舅妈高兴起来,“蕊蕊,快说说,要怎么做。鹏鹏还有老太他们肯定都爱吃。”

都说贴秋膘,这都要白露了,可不得赶紧补补。

待到林蕊跟她妈你一言我一语把步骤描述完之后,舅妈咋舌:“这还真是要买个冰箱冻起来,一次包上几百个。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上锅蒸。”

包一趟饺子得费上半天功夫了。

林蕊跟着抱怨:“可不是,店里头还没的卖,不然我就直接买了下锅煮。”

上辈子,她妈跟后爸恩爱出国游的时候,她可是靠着某拼购五块九毛九的速冻水饺活了半个月。把每个口味都尝了个遍,居然也没吃腻。

舅妈哈哈大笑:“那就包上个千八百个,直接冻上了拿出去卖。”

舅舅哭笑不得:“你想的倒挺美。人家拿回家还不得马上下锅,不然照样得坏掉。”

“买冰箱啊。”舅妈想的挺齐全的,“有了冰箱,冻饺子直接塞在冰箱里头。下田回来,也不用点火烧饭了,直接拿出一包饺子下锅煮就好。有菜又有肉,跟过年还有什么差别。”

舅舅无奈:“难怪你跟蕊蕊最能说得到一块儿去。”

琢磨吃的,一头精神。

林蕊眼前一亮,拽住舅妈的手:“可以开饺子厂啊。天冷了吃冰棍的人少,那冰柜不都空下来了刚好可以冻饺子。”

林母听她胡说八道就头痛:“你又要你舅妈养蚯蚓又要她养鸡,现在你还想让她包饺子给你吃。蕊蕊,你把你舅妈当几个人用”

越说越没谱了。

她弟媳妇农忙下田,农闲养鸡,还要照应老太公婆以及儿子,忙得跟陀螺似的。蕊蕊这是怕累不死舅妈啊

舅妈倒是丁点儿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能者多劳,说明我们蕊蕊看重舅妈,对不对”

林蕊认真地点头:“咱们家的大人当中,舅妈最有锐意进取的精神。我爸妈就爱图稳当,我喊我妈出来开诊所,她都不愿意。舅妈,我看好你哦。”

你就是我ick的创业先锋,我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你身上。

林蕊冲着舅妈眨眼睛。

舅妈笑得愈发厉害:“那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说不定将来我还真能当个女厂长呢。”

舅舅笑着附和:“那可不止,你当着两个,不,三个长,还有养鸡场跟养蚯蚓的领导等你当。”

根生叔叔一直走在前头,和林爸一路走一路抽烟,并不参与后面灌汤饺子的话题。

此刻,他却突然转过头,认真看着舅妈:“要真开起来,鹏鹏妈,我报名给养鸡场打工。”

他抬手示意自己还包裹着的手指头,“我的手现在就这样,小工肯定做不了,不过喂鸡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个当哥哥的人,不能欠债不还,觍着脸占你们的便宜。”

送完舅舅舅妈和芬妮父女两家人上出城的公交车,林家夫妻转头领着女儿跟苏木乘回家的车。

何半仙才不会送人呢,有啥好送的。从医院大门出来后,他自己先抬脚回家去了。

林蕊趴在她妈身上,嘟着嘴念叨:“我还是不喜欢根生叔叔。”

林母伸手点点她的脑门子:“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是谁扛着你去上会场的你还赖着不肯回家。”

会场是江州本地的说法,全称叫交流会,类似于赶集性质,春夏之交举行,一年一度。

对于农民而言,这是不逊色于过年的热闹。小孩更是提前个把月就掰着手指头盼日子。

可惜现在的林蕊早就换了芯子,她没有回忆滤镜,毫无所动:“一码归一码,根生叔叔不对,我就是不喜欢。”

“我也觉得他不地道,应该批评。”苏木凑过来,满脸严肃。

芬妮多可怜啊,被逼得都走投无路了。

“苏木”林母面沉如水,低声轻叱,“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不能在心里头讲你根生叔叔的不是。没他就没有你。”

林蕊惊恐地捂住嘴巴,觉得自己吃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瓜。

没根生叔叔就没有苏木,难不成天啦,那他还拼了老命瞎折腾什么儿子,难道私生子不值钱,必须得嫡长子才有意义

林母一看女儿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就立刻将小丫头的心思猜的不离十。

现在的电影一天到晚都放些乱七八糟的,好好的孩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郑大夫瞪眼,目光警告女儿不许胡说八道,她只言简意赅:“你根生叔叔救过苏木的命。”

林蕊稀奇了,苏木从小被她干爷爷带大的。既然拿药的时候,干爷爷连根生叔叔过世的老母亲都搬出来了,为什么不提苏木这茬。

郑大夫语塞,含糊其辞:“那时候你干爹还没收养苏木。”

何止是没收养,那个迷雾重重的清晨,苏木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1977年冬天恢复高考之前,大学从工农兵学员中直接招收学生。

下乡知青只有经过贫下中农推荐,才可能获得上大学的机会。

这个推荐,真正有权拍板的人是公社革委会主任。

1973年的夏秋之交,陈根生就是在距离公社革委会办公室不远的大沟里头,捞起的年轻女知青。

他撑船带着邻居家的小弟郑援朝去隔壁镇上供销社买化肥。缥缈的烟波中,他听到了“扑通”一声响,然后船桨碰到了一角衣衫。

船上两人都惊呆了,赶紧想伸手去拽跳河的女人。然而对方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不理会两人的呼喊。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最后还是根生咬咬牙跳进了大沟。

郑援朝吓得大叫,一个劲儿往根生大哥方向递送船桨。

这段水域情况复杂,即使村里头水性最好的人下沟里游泳也不会到这边来。

水面雾气茫茫,除了水花拍击的声响外,少年郑援朝什么动静都感觉不到。

好不容易,根生大哥拖着人够到了船舷。两人一个拽,一个推,总算将一心求死的女人挪到了船上。

待看清女人的脸,根生跟郑援朝俱是吃了一惊。

他俩都认识这个姑娘,大队小学当代课老师。女知青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是整个大队开会投票推选出来的工农兵学员。

今年国家恢复高考,公社每个大队都选派一人去县里头参加选拔考试。女知青考了全县第一名,已经顺利地被江州大学录取了。

少年郑援朝为年轻的女教师高兴。因为她家庭成分不好,靠推荐上大学基本没可能。

乡亲们也喜欢这位文静有学问的女先生。

录取通知书送达的当天,生产队长做主,借着双抢给广大社员同志鼓劲打气的理由,特地杀了头上年秋天养的肥猪全队庆祝。

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普通农民怎么可能摸得到边。与其便宜公社干部家的孩子,不如让凭本事考上去的代课老师去上学。

现在,代课老师难道不应该收拾好行装,准备奔赴大学课堂吗为什么又会跳河自杀

然而此刻并非追究这些事的好时机。

根生大哥赶紧将船上的铁锅倒扣下去,翻过女人的身体,让她的肚子顶着锅底控水。

女知青嘴里头吐出两大口水之后,终于悠悠转醒。

只是自从睁开眼睛的瞬间起,她就始终抿紧了嘴巴一语不发。

无论少年郑援朝如何好奇追问,她都毫无反应,好像魂留在水底下一样。

根生到底年长十多岁,已经成婚生女,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些。他猛然想起广播里头说的“白卷英雄”,蓦地反应过来。

这次考试成绩作废了,上大学还是靠推荐。大学没权利做主要谁,到底谁是大学生,依然由公社革委会主任说了算。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的女知青,又一次被打进了泥坑中。

根生给郑援朝使眼色,阻止了少年人的好奇心。他只含混地用总理的话安慰女知青,一个人的出身不由己,但道路可以自己选择。

女知青古怪地笑了声,喃喃自语般:“杀了我们全家,我还要感恩涕零。真是荒谬,恶心的荒谬,肮脏的荒谬。”

郑援朝不明白这位年轻的代课老师到底在说什么。

少年看着对方消失在集市中的背影,担心她会想不开,再一次跳河自杀。

根生沉默许久,只能摇头:“没事,她就是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弯来。今天的事,咱们就当不知道,谁也别说。”

少年郑援朝疑惑,却还是听话地点头。

当然,他也没了跟人议论的机会。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位女知青。直到秋收,他才听村里头的其他知青说起,她上大学走了。

少年人疑惑,她不是上不了大学才跳河的嘛,怎么又能上大学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只有郑大夫才知道。

那年九月,在钢铁厂医务室工作的郑云被抽调去参与大学新生入学体检。

她见到了自己娘家村上的代课老师,妇科检查结果显示,年轻的女教师处女膜新鲜撕裂。

惶恐的姑娘央求郑大夫给她药吃,那种探亲避孕药,吃了可以不怀孕。

可是,距离她被糟蹋已经过去好几天,药物根本对她无效。

第二年的初夏,女大学生跪在郑云面前,央求她救救自己。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意外怀孕可以自己选择流产。当时没有介绍信,医院根本不可能给人做流产手术。

更何况,女大学生又哪儿来的勇气告诉别人自己被侮辱践踏的事实。

没有人会同情她,人们只会嘲笑她好吃懒做,不肯扎根农村。

为了回城上大学当国家干部过好日子,松了裤带的女人,活该被戳脊梁骨。

父母早就在反复中疾病缠身含恨离世,她找不到人求助,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知道她秘密的郑大夫身上。

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郑家老太是好人,大爹婶婶是好人,陈家大哥跟郑家小弟是好人,郑大夫也是好人。

她能求助的只有善良的好心人。

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她身体的孩子,是由郑大夫帮忙接生的。

孩子生下来以后,女知青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那是她屈辱不堪过往的证明,她永远没有办法洗刷的污点。

她痛恨她流下的每一滴鲜血,粘稠的猩红让她作呕,被血染红的大地令她恶心。

她要离开,永远离开这片沾满了她父母跟她鲜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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