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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小兔崽子, 别给我看到你!”

声声呵骂融入空中, 小明老师腋下夹着小赵,跑得活似旋风少女,张瞎子还追了好几步, 直到看人下了人行立交桥才啐一口道:“呸呸呸呸呸, 死兆个屁!”狗贼吐不出象牙的小鬼头,也不知家长怎么教的!

张晓明把小赵放地上,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有减肥符后他疏于锻炼, 小孩儿加一只大橘分量又不轻, 可把他喘的。

“什么人啊,还真小孩儿计较,亏我还以为他有点真功夫。”他先抱怨两句后又道,“你怎么在这?廖道长人呢?你刚说什么了?”

仨问题一股脑扔出来,古灵精怪的小鬼头道:“爱过, 不约, 没钱。”

“哈?”什么玩意儿?

小赵这才正色道:“我跟师父师兄一起来的,师兄在清凉寺,我刚才说他有死兆。”

“死兆?”张晓明傻眼了,“你怎么说的?”

“我没怎么说啊, 他真有死兆。”小赵掰手指头道,“赤线从堂印升起, 额头起结, 死;血贯瞳仁, 眼白充黑,死……”他罗列了一大堆后道,“常人面带死兆,不过占十之一二,相面之术也难看出,占了十之八、九的,我也是头次见到。”

佛教没有相术,佛学讲究命由心造,今生修善,来世福报,但小明对其他门派常含敬畏,听了小赵的话也不当胡言乱语,反而好声好气问道:“死兆的话,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小赵眼珠子转一圈,“当然是死了。”

“说来也怪,那骗子福泽不是很深,却也是长命百岁的相貌,现在这样,怕不是横死。”

张晓明听到这已经默默拿出手机,拨通了廖光的电话。

廖光看眼屏幕,激动了,小明老师,主动打电话给他?!

廖光:“小明老师,什么事啊?”声音特柔,他师父都侧头瞅了好几眼。

“我刚遇上了小赵,他是不是和你们一起来的?”

廖光急了,当即摆出大师兄的嘴脸:“这小赵,特能跑,刚才还让他在寺院里呆着,竟然跑远了?”

“也没多远,我就在山门外面,人行立交桥,廖道长知道不?”听对方回答“知道知道”小明老师便斟酌道,“是这样的,廖道长,小赵他和我说了点事儿,这孩子是不是会相术啊,他刚才在天桥上绕了一圈,盯着算卦的人看,说他面有死兆。”

廖光脸沉下来,换上一幅教导主任的口吻道:“死兆?他怎么说的?”

小赵把头凑过去,双手扒手机,大橘脑袋后长了眼睛似的,轻盈一跃,肉球点地:“我按师父教的方法看的,肯定准,宫位全是黑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横死啦!”

张晓明:“……”

你这小孩,别太大声,给人听到怎么办?

廖光:“你先等着,我马上过来。”等电话被张晓明接过去他又好声好气道,“麻烦你了小明老师,能不能先帮我看着他。”

小明点点头道:“交给我。”

……

张瞎子说:“我有点水逆。”

奶油小草莓:“你不是道士吗?水逆是西方的说法吧。”他也是很与时具进的。

张瞎子把家什一收道:“我收了,明天再来。”

“哎,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不听对方叫唤,把桌子反过来放,小马扎端端正正坐在桌肚子里,背起系桌腿上的麻绳,抄起盲人杖就走。张瞎子不是盲人,但做戏要做全,他很有职业道德。

他住在柳水街,徒步走二十分钟到,别看张瞎子这模样,在南都市竟然也有间小平房,俨然摆摊界的成功人士。

柳水街与富饶繁华的上海路比邻,却俨然一副发育不良的模样,穷酸得很。街道两旁多是些终年“十元一件”“清仓大甩卖”的杂货店铺,隔几步远还有江南皮革厂的余孽。

平房高高低低,良莠不齐,足智多谋的业主们更是想方设法给房子打补丁,以期多出半个平方米。

大隐隐于市的柳水街就一副贫穷、市井、热闹的模样。

街上往来群众看见背桌椅的张瞎子,扯嗓子道:“老张,今天收摊早啊。”

“逮到大鱼宰了?”

张瞎子哼都不哼一声,径直往巷子里走,被冷落的人怪没面子,按两下自行车铃铛后骂一句:“聋了啊!”

张瞎子当然没聋,不过懒得理他,你看他走的淡定,实际上心里也在琢磨小道士说的话。这年头招摇撞骗也要有两把刷子,他当年的入门师傅是半个道士,张瞎子思忖着自己也算是四分之一个道士,道家的术读了不少,看相也略通一二。

他想:说是相者不看己身,等回头还是找张镜子看看脸吧。

还真把小赵的话听进去了。

他住的小屋子在柳水街左侧的羊肠小道内,张瞎子熟门熟路刚准备往左拐。

黄色标志牌上大咧咧写了“此路不通”四字。

张瞎子:“啥情况?”

标志牌后猛地蹿出一人,吓了张瞎子一大跳,那是个中年男人,头戴安全帽,一张脸被帽檐的阴影遮蔽一半,剩下一半白得惊人,而且不是珍珠白,是惨白。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掏阴沟洞,从前面绕。”

这要是别人,张瞎子一定破口大骂,从前面绕,你知道前面绕有多远吗?你阴沟洞大到把条街堵死了?滚滚滚,让我走。

但他看这人的脸总觉得特邪乎,特凉飕飕的,所以脖子一缩,遁走了。

一边走他还一边低着头唾弃自己,他说绕路我就绕路,算什么东西。

人低着头往前走时常会不看顾左右,过往的车回马龙都跟感觉不到似的,他猛地往前跨了一步。

“!”后衣摆领子被忽然捉住,一股大力将他猛地向后一拽,承载量不很重的货车轰隆隆呼啸而过,司机就跟没看到他似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把车开过去了,前方绿灯,通行无障碍。

“你不要命了?”张晓明花了大力气把他拽回来,气喘吁吁。小赵腿短,等他们俩尘埃落定才跑到这。

张瞎子被吓狠了,一时说不出话,坐在地上打抖。

“哎,别倒啊,受伤了不?”张晓明又招呼小赵道,“你看他死相有没有消。”

“没有。”小赵笃定,“还是写满了死。”

一说到死,张瞎子求生欲很强地坐了起来,大褂下摆一撩,对小赵磕头便跪道:“大师救我!”

小赵第一次见这阵势,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头看张晓明。

张晓明:“你干什么,别对小孩儿作怪。”说着把他拎起来,“你先说说刚才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或者事。”他们原本跟在张瞎子后面,但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就跟丢了,就一眨眼的功夫,还好张晓明跑得快,把柳水街的主干道绕了一圈,否则还真发现不了他。

张瞎子:“奇怪的人……”他立刻想到安全帽底下惨白的一张脸,“有个男的,戴着安全帽,跟我说巷子里在通下水道,让我从外面绕。”

绕着绕着就到主干道上了,还差点给撞死。

张晓明:“先去看看吧。”

……

安全帽不存在的,此路不通的黄牌子也不见了,仔细往巷里一找,只在街边上看见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黄牌,给一楼住户当搭抹布的架子用,张瞎子的脸几乎跟白板一个色调。

“是鬼怪作祟。”张晓明转了一圈,发现这地阴森,鬼魂也少,寥寥几个都是浑浑噩噩,说不出人话的痴呆模样。

鬼中能说话有神志的不多见,大多就是漫无目的地飘,用道教的说法,他们死的时候三魂六魄少了几味,就会成这样。

他现在也很信赖小赵:“什么鬼,你看出来吗?”

小赵摇摇头:“要等大师兄来,他对鬼熟。”

“要给他打个电话不?”这柳水巷九曲回肠七拐十八弯,本地人进来都找不着北,不要说是外地人了。

小赵:“不用,大橘能带他进来,他鼻子可好了,能闻到我们的味。”他担心小明老师会错意,“大橘就是我刚才抱着的胖橘猫,科学表明,猫的嗅觉灵敏程度和狗差不多。”

张晓明:“啊……”

就跟为了配合他说话似的,娇媚的喵声从远处传来,声音就跟从粘在一起的声道中挤出来的一样,特别柔软,小明一愣,没看出是只公猫啊!穿大褂的廖光抱着猫践踏阳光而来,他身上穿的分明是张瞎子同款道袍,但人一帅精气神就出来了,俩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晓明心头一动:还挺帅!

比万千少女宠爱的李义鸣要帅多了。

“小明老师。”廖光怀中大橘一跃而下肉蛋似的冲撞进小赵怀里,他和张晓明点点头后看向没戴二炳的张瞎子道,“真是满脸死。”

张瞎子:“……”

小赵:“师兄师兄,你看是什么鬼?”随后把刚才发生的事囫囵吞枣倒出来。廖光在街道里走走看看,还拿出了师传的四方罗盘,笃定道:“是伥鬼。”

伥鬼伥鬼,为虎作伥,传说中被老虎吃掉的人,灵魂就恢复在老虎身上,成为老虎的向导,帮他捕食下一人。因此,伥鬼具有很强的迷惑性,长得几乎和人一模一样,想要分别出是伥鬼还是人,要看他们的手,男伥鬼左手没有小指头,女伥鬼右手没有小指头。但这年头,谁在看人的时候会故意看手?伥鬼难道就没有脑子不会戴手套了?

张瞎子也懂一点鬼怪,他战战兢兢:“伥鬼不是引老虎吃人吗?”怎么到他这就轮到大货车倾轧而过了?

廖光看他像看傻狍子:“老虎是国家保护动物?”

“所以?”

“所以你想被老虎吃,得先趁夜摸黑到动物园里,翻墙进狮虎山。真被老虎咬死了,老虎说不定还要给你赔命。”对老虎来说太残忍了!

廖光语重心长:“社会在发展,鬼也在进步,伥鬼本意索命,将你引到车咕噜子底下,一了百了。”

张瞎子打寒颤,他颇觉廖光可靠,又想抱住他的金大腿,被张晓明发现了,他顺势一捞道:“哎哎哎,别动不动就弯膝盖,有话好好说。”他这人还挺傲气的,最见不得就是别人膝关节弱化,尤其是个大男人。

张瞎子想自己得拿出点实际的来:“大师啊,您看您做一场法事,要多少钱,做完法师这伥鬼能不能赶走了?”他挺爱钱的,但命更重要。

廖光:“伥鬼赶走容易,但你又不是因为伥鬼缠身满脸死相,横死之祸,背后多半有人作祟。”他一锤定音,“先去你家看看。”

廖光:“小明老师你去不去?”

张晓明点头道:“一起去吧,这人对我有恩,我能帮就帮。”

张瞎子听见有恩,抬头一看:“你不是之前的神经病吗?”

“啊?”张晓明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廖光也以严厉的眼神扫向他。

“不不不不不!”张瞎子意识到不对了,“我说我是骗子,是神经病!”他恨不得刷自己一个大耳光子,真是脑子不做主,想什么就说什么,刚才被吓傻了吗?

张晓明也不计较,他摆摆手道:“别管了别管了,先到你家看吧。”

……

张瞎子家逼仄而狭窄,三十个平方米,但内部却被打理得妥帖,没有肮脏的垃圾,也没有扔水池里的锅碗瓢盆,连墙角的瓷砖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屋主很是爱护这小天地。

张晓明绕一圈,逮住俩角落里鬼魂问问题:“有没有看见恶鬼?”

头一鬼魂是小年轻,对他猛做了个鬼脸道:“有恶鬼我们还能在这?”

另外一鬼魂年纪也不大,一唱一和道:“张瞎子,傻瓜,傻瓜,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家里捡。”

张晓明一听,额头上爆十字青筋,藏在西装外套下的菩提子佛珠给他绕手上,在俩鬼嘲笑声中结结实实地揍到了他们的脑袋上。

廖光都忍不住别开眼睛,太疼了,看着就疼。

张瞎子:和空气说话!真是神经病啊?

把俩鬼怪收拾一通后,张晓明说:“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可以可以可以。”俩鬼疯狂点头,死了还要被打,你是魔鬼吗?

“我们真什么都不知道。”鬼看见小明老师抬起来的拳头瑟缩一下道,“但张瞎子半个月前回来时带了一信封钱,他穷得要死,钱肯定不是他的,而且那信封给人感觉不对,就有股邪气,让鬼看了都想退避三舍,就我们胆子大还留在这,那些痴呆的不会说话的鬼早逃走啦!”

张晓明从鬼这听了一嘴的八卦信息,回头对张瞎子道:“你收了一笔不义之财?”

张瞎子已经,看小明老师眼神都不对了,这、这难道不是神经病,是高深莫测的神人?

他行骗江湖多年,诈人一诈一个准,套路都懂,但张晓明这不是套路啊,他真讲得准了!

张晓明:“你收的不义之财数目不少?还包在信封里。”

张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10万块钱,买小房子那会儿他才花了多少钱啊,数目不可以说不多:“服了,我真服了大师,钱是我半个月前在路边上捡的。”说着把沙发垫子掀起来,信封藏在间隙里。

一道士一居士凑在一起研究,廖道长抬头纹可以夹死蚊子:“这不是牛皮纸,是黄纸。”

黄纸的用途很多,道士写符箓的是黄纸,同时,后人祭拜祖先还是烧给亡者的钱也是黄纸,其古意为黄金,是阴间的流通货币。

廖光:“里面的钱有没有用?”

张瞎子连连摇头:“没用没用没用。”

“真没用?”

“我有贼心没贼胆啊大师!”他吐苦水道,“原本是想用的,但正常人谁会在信封里放10万现金啊,现在谁出门不用微信支付宝,要不然银行卡也行啊。”他其实还挺怕这是什么贫苦人家的救命钱,还去捡到钱的地方转了好几天,没人来找钱,送给警察心里又抹不值,就藏在沙发垫下发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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