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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怀柔【2】

新帝登基后, 闭宫三日未出。

一叠叠奏折送入寝宫, 又一份不少的原样送出。

寝宫内浓厚的药汁酸涩气味熏什么香都遮挡不住。

紫鹃把窗户打开,一阵风吹进来险些灭了灯盏,她侧过脸,吩咐别的侍女“把窗都支起来, 陛下说, 谢大人不喜熏香味。”

“不喜欢便不喜欢呗, ”有面嫩的小宫娥, 偷偷问紫鹃说, “陛下都受了寒, 怎么却还这样迁就一个……内史大人。”

“听你这语气, 倒像是瞧不上两千石的内史职位”

“奴婢哪儿敢啊, 奴婢只是觉得奇怪, 怎么昨日左相大人同尚书仆射都被挡下, 单单宣她来见。”

“嘘!多做事,少说话,还是舌头不想要了”

谢怀柔半夜入宫觐见。

传言因悲恸而抱恙不起的君王正站在桌前, 面色红润, 悠悠地提笔临摹着前朝大家书法。她长发披肩,广袖衬得素腕越发纤细,似一折便断。

她字临得是极好的。

笔锋清逸洒脱,比起娟秀清丽更不如说是风致翩然,犹带一丝雍容华丽。

谢怀柔还记得几年前第一次见她习字时的震撼,不曾想过这么毛躁懒散的小丫头片子, 提笔竟能写出那么一手好字。

桌旁还堆放着上好的缂丝绸缎,季郁喜欢亲手把收集来的或自己写得满意的作品装裱。

文倚装成的上乘书法,无论设在哪儿都是一片秀丽。

她抬眸望过来时,谢怀柔及时收敛目光。

躬身行礼,一如既往平静语气和能省则省的话“参见陛下。”

季郁看她一眼,没有停笔,这帖《宣示表》还有几个字便临摹完了。

面上似笑非笑地说“君王半夜召见,请入寝宫,还衣冠不整地站在卿面前。卿倒也泰然自若得很。”

谢怀柔保持着行礼姿态,眉毛都没有动,恭敬答“微臣惶恐。”

“平身吧。”季郁自觉无趣,不再刻意刁毒。

她这人在朝野之中惯会八面玲珑,能言善辩,一副娴雅温和的能臣模样。几次赈灾都平复灾情,百姓间亦有大片善名。

明明是只笑面虎,在她面前就成大冰渣子。

满身书生傲骨不知做给谁看。

嘉和公主幼时莽撞,得罪于她,但到底也被她弄断一条腿。她不想着讨好弥补,明皇请她做她老师,她竟然还敢拒绝,且连拒三次。

“……”

季郁愣神间,真心话下意识地问出来“卿当年不愿满腹经纶埋没深宫,可曾后悔么”

“不曾后悔。”

谢怀柔双睫半垂,神情甚恭敬,连带着语气也是实打实的真诚。

“陛下今日是何等龙章凤姿,子晏不惭,做得最妥当的事便是没有敢不自量力地为公主师。”

竟然夸她了。

季郁精神一抖擞,眼神都亮了亮。

她不再一口一个“微臣”、“末臣”,还拉近关系般自称字了,而且那叫个眉眼温顺。

谢内史这幅隐隐带笑的模样,一扫往日不冷不热,倒真像是她秉烛夜谈的爱卿。

季郁眯着眼品了半天,墨自笔尖滴落,都没回味出话里有什么绵里藏针的字眼。

“……”

谢怀柔见她沉默,心中忐忑这番谄媚的话是否太过热切,反引她厌,正待补救些什么。

耳旁听见少女又哑又娇地笑了声,“是了,姊姊若想,总是能轻而易举哄我开心的。”

谢怀柔心尖微颤,罕见默然。

明知此刻该说惶恐的。

这几年里对她能避则避……并非讨厌她。

窗支着,月色缓缓地流淌进来,地上铺着一道光与影。

季郁放下笔,才发觉临摹了半个时辰的成果,被自笔尖滴落的墨汁染得不像样了。

她轻轻揭起宣纸,想让墨离旁边的织锦远一些,别再弄污了。

两人说话,她特意让宫女內侍候在外头。

旁边没有服侍的人在。

季郁想把砚台挪个位,伸手去拿却低估了歙砚的分量,手腕一软,砚台便翻到身上直直地砸于地面。

季郁“……”

她低头望着身上星星点点的乌墨,一时都忘记要说什么。

谢怀柔口中轻轻告罪,一方锦帕替她擦掉小腹处快渗透进去的墨,边扬声唤人进来替她更衣。

待要擦她手上的墨水,抬眸时,看见她眸子正乌溜溜地望着她。

谢怀柔动作微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

低头抿着唇角的笑。

就算如今,她也只不过十四岁,穿上织锦龙袍坐于王座的半大孩子。一方砚台都拿不住。

她乖乖站着,任她握住手,拿锦帕擦着她一根根白皙的手指。

侍女进来见状,忙低头收拾着地上被泼翻的砚台。

季郁刚才不知是揉了揉鼻子还是蹭了下脸,鼻梁周围也有一块乌黑,小花猫似的。

本人好像还未发觉。

谢怀柔替她擦干净手,白帕也脏了,她没多细想,就以指腹轻柔地蹭掉她鼻梁处的那块乌黑。

姿态自然,一如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公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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