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客厅里一片昏黑。电视机放着今年的红白歌会,光伴随着镜头切换时亮时暗。房子的主人迷迷糊糊地从堆满不符合他年龄的玩偶堆中坐起身,光裸的脚在地上摸索着,碰到了棉拖鞋,差点踢进沙发底。
他关掉了电视,慢悠悠地穿上鞋站起来。
老人家嘛。动作是会慢点的。
没关系。没有人会催的。
他似乎懒得开灯了,就这么在黑暗里走到了洗手间。
这个视力对于一般老人来说好像有点太好了。
即便是没什么光亮,他还是能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皱纹。白发苍苍。
除了比同龄老人家身体要强壮精神,外貌上几乎没什么区别。
啊,他不用担心脱发和掉牙的苦恼就是了。
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都想发笑,觉得不可思议。
他也能活到这么老呀。
洗了把脸,再慢吞吞地挤牙膏、把牙刷塞进嘴里。
他渐渐也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了。
一手持着牙刷,一手敲着因昨晚睡觉姿势不好而酸痛的腰,他游走到玄关处闪着红色提示灯的座机那儿,按下了留言回放按钮。
新年快乐。
昨晚看了红白了吗
不会是等睡着了吧……
小心感冒喔。
对了,我们决定下周回去,要一起吗
早上我要去约会,所以不要回我电话,可以发邮件给我。
最好周六前决定啦。
一声哔的长音,留言结束了。
他停在那里一会儿,像才发现没有后续了一样,迟钝地转身回洗手间,吐掉嘴里的泡沫。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梳洗干净完毕后,他出来看了眼钟。
还是凌晨的时间。
现在出发也没差,反正那边的门一直都开。
房子是双层的构造。卧室在二楼。
他上去换了要出门的衣服,把自己稍微裹得严实了些,脖子上缠了围巾,避免给风一点钻进衣服里的机会。
嘛。毕竟真的老了。
阳台在一楼。落地式玻璃拉门的表面盖着窗帘。
他上前拉开。
外面还是黑的。阳台边上落了一层晚上的积雪,在路灯下显得洁白无辜。
多少照明了客厅。
他站在鞋柜前用手机如留言里说的那般发送了邮件告知自己会和对方一起回去,收起通讯工具后拾起鞋柜上的露指毛绒手套给自己穿上。
钥匙带好了。
手机和钱包都在身上了。
嗯,针织帽也戴了。
还缺什么吗……
谨慎地再三确认。
他在五点前出了门。
要去的地方离家不远。即便公交没在运行他也能靠走的过去。
虽然风刮得有点冷。没下雪是万幸。
走走更健康,走起来血液流动了,也不会觉得冷。
凌晨的街道上有不少神色不寻常的人。
可能是黑帮。可能是谋算犯罪的。这座城市里什么恶人都有。
黑夜是孕育他们的最好时间。
但他坚信没人会对个七旬老人起兴趣,镇定地朝着目标地去,完全没在怕的。
就是走得有点慢。
慢呀……
老乌龟一样。
心态慢了,脚步也拖沓了。
地上的雪白白的,有些融化了就成水,小溪一样潺潺淌进下水道里。
他呼出一口热气,缩了缩肩膀,用围巾挡住半张脸。
挺冷的。
路过花店时,他驻足了会儿。
啊呀。
想买也没办法。
店家还没开门呢。
于是只好不乐意地继续前进。
往年不会这么早去的,花也能买得到。还是精心扎过蝴蝶结的那种,他也有时间写张贺卡什么的。
今年不小心睡在沙发上了,睡得不踏实,干脆就提早出门。
虽然并不会因为早去而得到清净……不对。应该说是,平时这个日子那里就很安静了,早去晚去,其实没多大区别。
毕竟很少人会在大过年喜庆的时候去墓园,对吧
值夜班的管理员在打瞌睡。
他敲了敲窗,里面的胡子老汉身体一抖,清醒过来,看见了客人。
他微笑跟对方打招呼。彼此都是熟人了,老汉稍微寒暄了几句今天怎么这么早,便给他开了电动的铁门。
嘎吱――的。
这里是个老墓园了。
他走进去,顺着记忆去走小道。
原本有条石板路。那条路颇有历史。在他刚来时,老管理员念叨过,说那儿本来没有路,还栽着树,但有人觉得砍了树过去,走近道更快些。
树砍了,树墩却没搬走。就在t字形路口的交汇处靠边上,让走累的人能坐坐休息。
石板路是有两回人不小心踩春泥里摔了,才给铺上的。
昨夜下的雪多少把路给遮了。他看着树墩的方向,慢慢地走,小心地走。
脚印留在后面。
打着哈欠的老管理员看到,挠挠头,拾起扫帚,跟着他的步伐,把雪给扫了。
生者在道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过,留下了斑驳的印记。
他拐了个弯。
那家伙的墓在中间的地方。买坟的时候想,左边有邻居,不会孤独的。
至于右边,那是留给自己的地方。只好让对方等上个几年,要是因为右边空荡了风吹过冻,他也没办法。
他的身边只能有他。
这霸道任性的念头到了晚年经常出现。他忍不住自嘲真是被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