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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有多疼?

深衣紧紧箍住陌少劲瘦的腰,没有意识到扰乱了他的平衡,令他站得不稳,摇晃了一下方用双杖支住。她埋首在他胸前,带着些固执的依赖,把眼泪尽数蹭在了他青色衣襟上。

“莫陌……”

深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怎么会来这里……船图被扶桑人抢走了……”

陌少以肩夹杖,腾出一双手来轻轻抱住了她,为她理顺打斗中被弄乱的细软发丝,安慰道:“别哭。他们抢走的船图,并不完整。”

深衣泣道:“我画完了呀……”

陌少叹了一声,声音清晰地说道:“你难道忘了,你船图上所有的数字,都经我验算。然而八面风帆和九转舵叶的那一张图,数据尤繁,你许多都算错了。我当时尚未改完,所以还没把新的给你。你这般粗枝大叶,就算船图送过去造了出来,帆不能举,桨不能转,这么大的一艘船,也不过是堆破木头烂铁皮罢了。”

深衣见他说到后面,虽然仍是抱着她,声色却转了严厉。

过去她本不爱他斥责自己,但这一番被骂,只觉得被骂得通体畅快、周身轻松,恨不得他再骂多一些、狠一些。

陌少见她止了泪意,便放开了她,自怀中摸出两张图纸来,冷眉冷眼道:“你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自己跑了,我只能大老远跑来找你。——可知道自己错了”

深衣乖顺点头:“错了。”害怕他觉得自己不诚恳似的,仰头道:“我不该胡思乱想,不该粗心大意,不该一个人到处瞎跑,不该没有警惕之心……”

眼看她还要无休止地说下去,陌少只得打断:“好了好了,还有最重要的没说,等会再教训你。”

深衣见他似乎已经不似方才那般严厉,那两张图纸上蝇头小字密密麻麻,绘图精细,恰是传动械图,笑逐颜开地伸手去拿。

不料陌少手腕一翻,那图纸便收入了他的袖子中。“你且思过几日,我先替你拿着。”

深衣无辜道:“啊还要思过”

陌少却不同她纠缠了,踽踽行到白马旁边,从鞍袋中摸出了一只活生生的鸽子。

“……你……你饿了”

陌少狠狠瞪了她一眼,拿出纸笔给她。“那船图虽不能用,落到扶桑人手中,终究不好。你代我写信给刘戏蟾,让她传令给市舶司和沿海港口,即日起对所有出海航船和夷人严加盘查,凡有身份可疑者,一律监-禁。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漏网一人!”

深衣没料到陌少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行事竟是这般果决苛狠,但想想他二十日狙杀一十三名扶桑细作的手段,顿时噤了声气,半句话也不敢反驳,老老实实照着他说的写了。末了,陌少自袖中拿出一方小印盖上,深衣瞄了一眼,却是一个“刘”字。心道这陌少和刘戏蟾的交情还真不浅,连她的印章都有一份。

陌少将信纸细细卷了,又撒了些不知是不是毒粉之类的东西,缚在鸽腿上将鸽子放了出去。

深衣担心道:“不会被捉到吧”

陌少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拿了她之前取出来的伤药,费力地走到了一旁倚树而坐、闭目调息的张子山身旁。

他微一拱手,凉薄着声音道:“深衣是在下的未婚妻子,这几日,有劳兄台帮忙照顾了。”

深衣没料到陌少开门见山地向张子山言明了他二人的关系。咀嚼着“妻子”这两个字,想着自己竟是真的要嫁给他了,不禁心中涌起微妙的惶恐,却又有说不出的甜蜜,脸颊顿时烧红了。

张子山睁了眼,亦拱手还礼道:“愧不敢当,是在下唐突了。在上有伤,不能起身。失礼之处,还望大少爷见谅。”

陌少淡淡道:“兄台不必多礼,叫我莫归尘就行。”

张子山忽道:“听说靖国府大少爷莫归尘不良于行,恶疾缠身,已经于上月初去世了。”

深衣自打陌少向张子山开口,便觉得这二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有些气氛不对。

想起张子山初到湖心苑,便怀疑了陌少,不由得暗自揪心起来。

陌少冷面哂笑道:“哦没想到张大人身中剧毒,南行觅医,竟然还对鄙府之事了若指掌,果不负‘铁面神判’之名。”

张子山脸色微变,陌少却撑着竹杖,极缓地蹲坐了下来,道:“你为保护深衣受了伤,本该她亲自为你上药,以示答谢。只是她生得虽细小,却是个粗手笨脚的性子……”

深衣怒道:“我哪有!”

陌少兀自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兄台若不嫌弃我手脚不大灵便,便容我给兄台处理一下伤口罢。”

那两道伤确乎自己处理起来不便利,张子山方才受了内伤,现在尚在恢复中,便默许了。

他看着陌少尚缠着纱布的左手,问道:“莫少爷这两只手,似乎都有伤残。敢问何人胆敢对你下手”

陌少头也不抬,状似不经意道:“江湖人心难测,画虎画皮难画骨。剁手不足挂齿,拿剑指喉的亦有。”

张子山讶道:“哦莫少爷深居一刹海数年不出,怎的还惹上了江湖仇家”

陌少随意道:“一刹海这种是非之地,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他给张子山包扎完,无意中睨了一眼他背后的那道小口,讶道:“兄台背后也有伤不若在下帮你瞧瞧。”

张子山一口回绝道:“不必。不过小小擦伤而已。”

陌少眼神落到几株树之外,那枚冷镖几乎全身没入树干之中。

“兄台是被那镖所伤罢我看那镖染有剧毒,在下不才,也懂得些医术。兄台何必讳疾忌医”

张子山客气道:“莫少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不过习武之人,有没有中毒,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不劳莫少爷大驾。”

陌少脸上晦明莫测,盯着张子山凉凉道:“没中毒就好。兄台好好调息一番后我们便上路罢。天色将晚,这荒郊野外的,不宜久留。”

这边,两个男人言辞交锋,那边,深衣觉得自己完全被冷落了……

她只觉得陌少既然这么远来寻她,寻到了,那便应该与她叙说别情,而不是首先将她劈头盖脑地一通骂,然后把她扔在一边,去给别的男人疗伤,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似乎很起劲似的……

深衣莫名就醋了,一跺脚,飞身窜进了树林子里。身后隐隐听见陌少呼了声:“深衣!你——”

深衣穿林打叶,气吼吼地在繁茂枝桠之间来回飞荡了一番,觉得心里的那股子别扭劲儿过了,才又往回跑了几步。

却见陌少拄着竹杖,自密林中急急赶来。他走得快了,身子便是歪歪扭扭的,几乎是拖着一双腿,看着极是艰辛。脸上煞白,额头鼻尖都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深衣霎时间悟到自己又犯下了错。

她害得他不能行走。

他那般敏感,她却要在他眼前显露轻功。

深衣抿了唇,奔上前去扶住他,不许他再走。

双手紧紧掐住他两胁,用力向上托举,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身上的重量似的。

小小头颅紧紧埋在他胸前,带着浓浓鼻音道:“对不起……”

深衣心中本有千言万语想向他诉说。

想向他道歉。

想向他诉说思念之情。

还想和他分享这一路上的喜怒哀乐……

然而见到了他,却觉得胸中情潮激涌,哽在喉中,只挤得出那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唯有紧之又紧地抱住他,将自己的心口印在他身前,只期望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中想要说的一切。

而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

轻伸右臂环抱了她纤细腰肢,左手五指穿过她细密柔软的发丝,大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白玉细瓷般的脸颊。

他的下巴轻轻碰到她的发顶,低哑着声音道:“莫担心。”

深衣仰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噙着泪,道:“我怎能不担心……”

他目中温柔之意,深沉似海。声音低低的,却万分地令人觉得安定。仿佛万事都在他掌控之中,而她,朱深衣,只需要小家猫一样蜷在他怀里,打打小呼噜,磨磨小爪子,陪着他看白云苍狗岁月悠悠而过就好。

他说:“会好。”

两个字,却道明他的一切心意了。

深衣想哭,却又想笑。溺在他的眼睛里,痴痴然望着,无法自拔。

情不自禁的,她想凑上去,亲一亲那薄唇,却突然发现——

她够不着……

踮了踮脚,她脸色有点黑——仍然够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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