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请去念奏折,卫沅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乍一对上案前裴行奕那意味深长的神情时,不知为何突然有几分心虚,连忙别过脸去,若无其事取过案上的折子,只当她低下头去,却发现那并非奏折,而是一封密函,忙不迭地把它放了回去,只是心跳却渐渐加速。
方才大略扫了一眼,她便看到上面有‘雍州知府’、‘处死’几个字。
裴行奕仿佛没有注意这一幕,好整以暇地道:“今日还要劳烦太后娘娘了。”
卫沅胡乱地应了声,接过他递过来的折子,因心中存了事,读着读着便走了神,两刻钟快要过去了,竟是连一本折子都未曾读完。
终于,她放下了折子,鼓起勇气将视线投向正静静地望着自己并不出声打拢的裴行奕:“雍州知府罗大人,是不是你……”
裴行奕挑眉,并不意外她会问起此事:“是不是我杀的?没错,确是我杀的,我让人拷问了他三日三夜,才终于给了他一个痛快。”
卫沅脸色煞白:“你、你怎能、怎能这样……”
“我怎能不这样?一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杀了便杀了,还能怎样?”裴行奕浑不在意地道。
卫沅轻咬着唇瓣,突然失去了再问的动力,低着头揪着裙面,一言不发。
裴行奕叹了口气,缓步她身前,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你觉得我滥杀无辜,陷害忠良?”
“我不知道。”卫沅避过他的视线,本不欲回答,想了想,却还是说了答案。
裴行奕却对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眼眸微闪,语气也放柔了几分:“朝堂诸事你不必理会,我自有主意。”
说完,鬼使神差地,他手指一曲,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端。
卫沅愣住了,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裴行奕做出那个动作时也有些不自在,只当他看着那张明显比他还要不自在的脸时,不禁轻笑出声。
卫沅被他笑得愈发不自在,嘟囔着道:“不许笑!”
“好,不笑了。”他从善如流。
卫沅的脸愈发红了,偷偷抬眸望了他一眼,却看到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连忙别过脸去,少顷,唇边便也漾起了浅浅的笑容。
“咦,又出来了!”身边一阵惊讶,随即便有人往她嘴角处的梨涡戳了戳。
她一巴掌拍开他作恶的手,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又像是怕他恼一般,提着裙裾便逃也似地跑掉了。
裴行奕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一阵笑。
走出殿外,卫沅脸上的笑容渐渐便敛了起来。
“娘娘。”汀兰抱着斗篷走了过来,小心地替她披上。
“回宫吧!”她淡淡地道。
时光荏苒,仿佛不过眨眼间,当年的小皇帝已经成长了翩翩少年郎,朝中请求皇上亲政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年轻的皇帝端坐御书房宝座上,下首立着几名他的心腹臣下。
他冷笑着扔掉手中密函:“是朕小瞧他了,到底还是让他逃出生天。”
伴着亲政呼声而来的,还有立后的声音。卫沅身为太后,自然担起物色皇后人选的重担。
此刻,她含笑望着身前那几名花骨朵般的姑娘,最终将视线投到最左侧那名身着玉青衣裙的女子身上,笑容愈发慈爱温和。
那是范太傅的嫡长孙女,也是她与皇帝看中的皇后人选。
在场的命妇都是人精,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这皇后之位十之八九会落到范家姑娘头上了,心中有些失望,但很快便调整了心态。
皇后之位没有了,可四妃之位倒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站在范家姑娘身边的女子,趁着没有人留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好孩子,你过来。”卫沅朝着范家姑娘招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范姑娘脸上带有几分羞意,只还是落落大方地行至她跟前,朝她福身行礼:”太后娘娘。“
卫沅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愈发看得她俏脸发红。”皇上驾到!“内侍唱喏声响起,很快地,年轻的皇帝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到卫沅身边女子身上,脚步微滞。
卫沅心中好笑。
到底年轻啊!一听闻心上人进了宫,忙不迭地便过来了。
她有些唏嘘,只又有几分欣慰。
”大人,若是让范家女当了皇后,只怕日后咱们的处境……“裴行奕心不在焉地轻敲着书案,并没有留意下属的话,脑子里想着的却仍是手中的印记。
这几年下来,印记的颜色已经深了不少,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仍不能离开。”嗯,知道了。“他随口应了一声,想的却是当初那声音一直没有再出现,让他想要问个究竟也不得法。
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抬眸时却发现下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想了想,仿佛方才听下属提到什么‘皇后’。
随着皇上年纪渐长,朝中保皇党也渐渐壮大,这几年他的势力已经被削减了不少。只是他并不在意,皇上成长得愈快,皇位坐得愈稳,于他而言也是好事,与他的初衷相符。
若他能从自己手中夺回权势,那也是他的本事,反正这天下原就是他的。至于什么皇后人选……他就更加不在意了。
皇帝在金殿上亲自将手中代表‘皇后之位’的玉如意交到范家姑娘手上时,便代表着皇后人选的正式确立,差的也不过是一纸圣旨。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终于要成婚了,卫沅长长地松了口气,吩咐汀兰取来库房的册子,打算亲自给未来的儿媳妇挑选聘礼。”娘娘,范、范姑娘出事了!”
这一年秋,‘准皇后’范家姑娘陪祖母外出时被贼人所掳,待其兄长带着人前去相救时,却只看到衣衫不整呆若木鸡的妹妹,未等他上前,范姑娘却是猛地起身,一头碰死在他的面前。
消息传回太傅府,范老夫人当场晕死过去。
“混帐,谁准你动她了?!!”裴府内,裴行奕重重一巴掌扇在心腹下属脸上,只扇得他半边脸瞬间便肿了起来,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裴行奕脸上一片杀意,只恨不得当场便将此人斩杀。
那人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裴行奕胸口急促起伏,可也知道事已于此,不管他再怎么恼怒也于事无补,唯有勉强压着怒气准备善后之事。
龙乾宫中,双目通红的皇帝死死攥着拳头:“是他,是那个阉贼,必是他害死了清柔!”
卫沅心如刀绞,强忍着心中悲痛劝道:“此事必要彻查到底,必不教……”
“你还要护着他?!事到如今,你竟还要护着他!”话音未落便被皇帝打断,她心口一窒,望向一脸愤怒的皇帝。
“这些年你与他做了什么,难不成以为朕不知道?他生性多疑残忍,可你每每从他那里盗取……”看着卫沅脸上血色一下子便褪了下去,身子晃了晃,他的指责嘎然而止,脸上一阵痛苦。
“母后,对不住,都是我没用,若不是我,你也不需要在那阉贼跟前委屈求全。”
卫沅勉强冲他笑了笑,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她也不知怎样回到荣寿宫的,看着身边忙前忙后的汀梅,忽地道:“我要见他。”
汀梅微怔:“娘娘要见的是谁?”
“就是你要向他汇报哀家一举一动的那个人。”
她陡然瞪大眼睛,看到了一张冷漠的脸,双腿顿时一软,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