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听到赵都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的锦衣们不约而同,向倒在花坛中的青袍文官投以“同情”的眼神。
何正到头来也想不明白,赵都安为何放着更“聪明稳妥”的法子不走,却偏偏选择最简单粗暴的一个。
就如同他口中强调“规矩”,但世间的胜负,从来只靠拳头。
“走。既然他说大理寺卿在亲自‘审问’咱们的侯爷,那本官也只能当面去要人了。”
赵都安负手前行。
身后侯人猛与沈倦,二人各领一队左右开路,沿途胆敢阻挠者,悉数倒下。
“不好了,姓赵的打进来了,快去通报……”
一片混乱。
……
……
大理寺后衙,房间内方甫掌灯。
此刻,气宇轩扬,胡须精致的夏江侯微微躬身。
亲自将沏好的茶壶捧起,浅绿泛黄的茶汤洒入方茶碗,激起漩涡:
“大人且尝一尝,本侯这珍藏的‘春神茶’,为江南茶商编撰的《茶经中,列为与皇家贡品同级的上上品。
滋味却与贡茶不同,清冽可口尤甚,本侯也是侥幸才得了些许。”
与他隔了一张桌案,端坐于方正红木大椅中的。
乃是一名年近六旬,国字脸,头戴乌纱,眉头有深深川字纹的绯袍文官。
正是此地最高长官,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员。
虽相较李彦辅,袁立稍差一筹。
但其在朝廷中的位置,比之已倒台的裴楷之,却毫不逊色,甚犹有过之。
毕竟二人虽同为三品,但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虽与通政使排在九卿末尾,但终归不同。
历来每逢大案,由大理寺卿主审,刑部尚书都要靠后。
乃是朝堂上绝对的实权派。
“呵呵,侯爷这好茶,却只怕不好喝下。”
大理寺卿似笑非笑,却仍是单手端起茶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恩——确实是好东西。”
这里的“不好”,自然并非是茶不好,而是背后的代价。
夏江侯哈哈一笑,仿佛没听懂,爽朗道:
“大人若喜欢,本侯明日便命家仆,将府里的都送来。好茶,还得落在懂茶的人手里才是好归宿,落在本侯这里,倒是毁了。”
一番话尽是吹捧对方,贬低自己的意味……
所以说,也不是他真自恃身份,看不起勋贵以外的大臣,主要看眼前人的分量。
“呵呵,”大理寺卿没吭声,慢悠悠闭目品鉴了一口。
片刻后眼皮缓缓撑开,却没继续这话题,只将茶盏放回案上,道:
“人老了,天黑后可不敢多饮,睡不着。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惹了什么人,急匆匆跑到本官这避难来了?”
夏江侯赔笑道:
“大人明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他三言两语,将自己如何从云阳公主处得知她受了委屈,如何应承下来,要帮她出气。
又如何以被赵都安捉到痛脚,说了一遍。
“本侯只吩咐底下人,要他们找机会教训姓赵的一下,却不想,底下人胆子也大,竟自作主张,绑了那冯举的家眷,想以此设套……”
夏江侯一副被底下人牵连的委屈模样:
“结果事发,那姓赵的便以为是我安排的,杀气腾腾过来,无奈之下,本侯也只好来大理寺投案自首。”
好一个“投案自首”……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大理寺卿略显浑浊的眸子平静地瞥他,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态:
“侯爷倒真是御下有方,底下人贴心尽力。”
夏江侯也略显尴尬,道:
“也怪本侯,知道后未及时阻止,主要也是想着,那赵都安诬告攀咬相国,人尽皆知。
正所谓天理昭昭,若能还相国清白于天下,以正我大虞律法之清明……少许出格,总归不是坏心。”
顿了顿,他察言观色,又补充道:
“尤其以大人您与相国的交情……”
“侯爷,慎言。”
大理寺卿忽然出声打断,淡淡道:
“满朝文武,都知我大理寺不掺和党争。若非要说忠于谁,唯有陛下一人。”
“对对,是我一时失言,哈哈。”夏江侯告罪。
心底却大骂虚伪。
虽说大理寺卿明面上,的确并非“李党”,但其与李彦辅的交情颇深。
暗地里,凡涉及李党的案子,多少都会有所偏向。
这已不算秘密。
双方暗地里的利益交换,早不知进行多少回了。
这看似正义凛然的老家伙,更是個喂不饱的“饕餮”,贪婪的很。
夏江侯为了结交人脉,从红花会中搜刮的巨额钱财,相当大一部分,都送进了这位饕餮的嘴。
如此,他才敢于肆无忌惮,命人绑架冯举家眷。
只因类似的事,他做过不止一回。
哪怕漏了马脚,也会被大理寺卿出手掩盖。
这次他之所以选择以“翻案”的方式,对付赵都安,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讨云阳公主欢心。
更多的,其实是想借机,将“翻案”这份礼物,送给眼前的“饕餮”。
或者准确来说,是送给李彦辅。
从而卖个人情。
这也是他之前与云阳公主吃酒,说翻案若成功,不用他卷入其中的缘故。
这本就是送给大理寺卿的礼物。
结果事出了纰漏,这老东西却一副不想管他的态度……无比现实。
“大人,”夏江侯深吸口气,认真道:
“本侯虽并不惧他一个区区缉司,但此人心黑手狠,此番大张旗鼓来拘我,背后或许有马阎的默许也说不定。本侯若落在马阎手中,只怕……”
大理寺卿忽然沉下脸来:
“你莫非想威胁本官?”
“大人误会了!”夏江侯指天发誓:
“本侯与大人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
大理寺卿看了他一阵,忽然道:
“本官听闻,侯爷府上有一件前朝的青花螭龙纹胆瓶,一直想借来把玩几日。”
“……明日,我命小厮送去大人府上。”
“瓶中无花,甚为不美。”